张鸿雁：您这次到扬州来，感觉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杨振宁：我感觉扬州是一个非常漂亮的中等大小的城市。我八年之前来过一次扬州，感觉这几年扬州发展得很快。昨天去扬州大学演讲，发现扬州大学扩大了，校舍增加了，学生也发展到了四万多人。同时在昨天参加的会议上了解，扬州的项目向三个新的方向发展。这些对于扬州前途发展是一个非常好的决策。对于扬州，总体上我有非常好的印象，特别是觉得扬州今后的发展会非常之快。

张鸿雁：您在国外生活那么多年，你看中国的城市和国外的城市比较，在发展方面应该注意哪些问题？

杨振宁：我想中国这三十年来的发展是举世瞩目的，而且做这方面研究的人很多。一方面，中国这么多的人口为什么能够以这么快的速度，在这么短的时期以内，创造出这么多的成绩。另外一方面，近一年多来，从美国的次贷危机问题到金融风暴，在这一情形之下，全世界大大小小的国家都受到很多的影响。中国当然也受到了影响。可是现在看得很清楚，中国在所有的国家当中，受到的影响是最小的。到了2009年，全世界都有GDP收缩的问题，可是上个月温家宝总理说他有信心可以保“八”，他的话绝对不是随便讲的。这些都说明了中国经济发展的形势，有它特别稳定的一面。我自己虽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我常常喜欢想想，我觉得这个里面有很多复杂的因素，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是与中国传统文化的特色有密切的关系。

张鸿雁：中国和美国文化的差异是人们经常谈的，在这样一个新的发展时期，如何看待这两种文化的发展模式？

杨振宁：中国和美国的比较是非常重要的议题，尤其是在今天。我在美国住了五十多年。在中国前后住了也有三十年左右。我想，这两个国家都有很特别的地方，从而使得今天两个国家的处境有很不相同的地方。美国有它的一些优点，在优点的背后也存在一些问题。美国有很多不同种族不同宗教的人，如果到美国去，随便住两三天，就会发现这个地方人种多得不得了。事实上，纽约市不止一半的人出生的地点不是美国。在这种情形之下，有很大的优势，它把全世界各个领域里面最拔尖的人物都收留在美国。现在像我这样的华裔的人，在美国科技金融方面做得很成功的人很多，不止是华裔的人，从欧洲从全世界都吸引人才。它的背后，就产生了另外一个问题，因为有这么多不同的种族，有这么多不同的文化背景的人，有很困难的地方，这个很困难的地方在它整个经济发展很平稳的时候不显露出来，可是等到发生问题的时候，它的太多的不同的文化背景表现出来，里面的冲突就发生了。我常常在国内好多地方和大家讲，大家对于美国对小孩的教育，很多人很羡慕。很羡慕的原因呢，说中国的层层考试很厉害，把小孩和他们的家长都压迫得很厉害，有的人把小孩送出去几年，小孩很高兴，很轻松，压力比较小。不过没有注意到的这个背后它有很大的缺点，缺点就是对于小孩不够压迫了以后，小孩学的东西实质比较差。容易看得出来的就是美国有个世界性的高中学生语文、数学、科学比赛，这样一来的话，近几年，亚洲的学生都是前几名，美国呢是倒数第一名。如果到美国去看教育方面的杂志的话，就会发现他们经常在讨论，美国这样搞下去怎么能跟亚洲比？这一点，我们的家长和学生看不到，看见了也不注意。其实这里面包含了两个国家的对比，在这对比之下，如果你认为美国是最成功的，那是完全错误的。美国也有非常大的内部问题。我想，最近这一年多显示出来美国的很大的漏洞。这个漏洞影响到我们全世界。我想以后几年对于中国和美国等各国的发展方向方面的文章和书籍会增加，研究的人会增多，这个是非常好的。

张鸿雁：扬州城市定位口号：“烟花三月，精致扬州”，主要强调的是精致生活，包括城市的一些精致的建筑和设计，您对此有什么体会或者建议？

杨振宁：一方面扬州是历史的名城，风景是非常有名的，唐诗宋词里面有很多的赞美，到了清朝的时候，扬州是非常繁盛非常有钱的地方，这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扬州比苏州、无锡发展得晚一些，可是也占了一个便宜，扬州城没有那么多烟囱，向新的科技方向发展，这是非常占便宜的事情。到这来两天，看见这市容，都是很漂亮的那种，昨天到瘦西湖的万花园，听说就是最近两年才建的，当然是非常的漂亮，所以我觉得我来了以后整个给我的印象是非常好，这是一个正在好好发展的城市。

张鸿雁：扬州是个宜居城市，获得过联合国的人居奖，请问杨先生，像您愿不愿意在这样的城市生活呢？

杨振宁：我和翁帆非正式地讨论过这个问题。到扬州来看到的树木比北京好看，因为北京太干，又有风沙的问题，江南这一边比较好，翁帆是潮州人，她特别不喜欢北京，北京太干燥，到冬天生了火就更干燥，春天到扬州来呢，感觉这个地方是最好的居住的地方。

张鸿雁：您是科技泰斗了，对科技创新与文化创新，您怎么看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以及它们的价值。

杨振宁：这就是今天早上我讲的，科技的发展，有着特别的特点，科技发展只是人类文化发展的一部分。欧洲从十六七世纪开始，到近代科学的发展，到工业革命，他们遥遥领先。至于遥遥领先的程度，只要回想一下，一百年以前全中国落后的地方，就知道了。我想，从长远的历史讲，有这么多人口的一个国家，能够真正地建设起来，是新中国成立60年来的结果，这个历史的发展，历史的成就，只有日本的明治维新可以跟它比。日本在明治维新（1868年）之前它也是很穷的，可是它以后不到半个世纪，就变成了世界强国之一。中国也可以说是，60年来，从一个一穷二白的国家变成一个世界重要的强国。今天像我们国家领导人出去开会，他们和外国的这些元首的对话，口气就和以前不一样了。而且这个趋势还会继续发展下去，在这个情形之下，大家对于中国的传统文化，将来在世界上要占据一个什么样的地位，是非常值得大家注意的。另外，也是这两天来了以后的感触，就是中国这三十年来发展得非常之快，我看了各个地方之后，尤其是这两天和市里的领导接触了之后，我就觉得这些县级、市级行政领导人在过去发展中所起的作用是非常大的。中国整个文化传统与西方不一样，与此有很密切的关系，中国的发展，是从上面然后贯彻到下面去的。西方，尤其是美国，它是从下到上。在一个非常落后的社会，在一个发展中的国家，要从下到上，不容易做成，从上到下，不一定成功，可是做得好的从上到下就可以很好地发展。扬州的成功发展，与从上到下的这个体制发挥的作用有密切的关系。